读癸酉本红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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癸酉本不可能是原作,其中有大量近代语言,有的过于直白,也能看出诸多清末小说的影子。然而,癸酉本肯定比抄本更接近原本。
癸酉本本身不可能是真本,即使透过何莉莉拙劣增改的迷雾,只关注癸酉本中的清代原文,风格也和程高本红楼梦相去甚远。其中有大量近代语言,有的过于直白,也能看出诸多清末小说的影子。
然而,癸酉本肯定比抄本更接近原本,它直指明清之变的本旨,何况其精神面貌,也只有历经了鼎革才能写出;并且不止是普通的改朝换代,必得是经过明清之变才能写出。我认为,网上流传的版本应并非癸酉本原本,应是何丽丽综合原本残本补缀。然而《石头记》原本太过于脱俗,以至于泾渭分明。前一百回应原本居多,而后八回恐是将前面的段落混入其中充就。 其破绽,首先在于地名。古人不会如此直白地称呼金陵、常熟,前几十回讲的都是“维扬地面”,金陵可能叫紫金山下旧都,常熟大约叫七溪通海之城。其次在于口语,当时白话并未经过民国大师们的语法化,书中人物口语都太过服从现代语法了,太正规了,太普通话了。最后是情感太显露了,原本是对于封建社会的全面反思,作者十分突出于反清排满。然而,这无碍于情节框架的无误。因为前后实在是太具有对称性了,即使这不是原本,原本也应该就是这样。
癸酉本情节是对于明清之变的彻底反思,句句是对于万历天启崇祯乃至于弘光四朝历史的暗喻。前八十回之前读时完全没有联想到的,这回读立刻和明史一一对照上了。应当明确,《石头记》中人物并非是从头到尾一一映射,是明史中不同人物杂糅而成。王熙凤之于魏忠贤、张居正,林黛玉之于温体仁、崇祯帝,贾宝玉之于天启帝、弘光帝,小红之于袁崇焕;至于抄检大观园对应移宫案,马道婆暗害贾宝玉对应梃击案;这令人猜想,原本中贾母之死,是否可能和红丸案对应上?至于后来贾环、贾蔷等几股盗匪,毫无疑问对应着明末种种流寇。总之,非得是熟悉明史之后再来读这《石头记》,方能领会其中旨趣。其文笔饱受诟病,但文笔恰恰是证明成书年代的最大证据。 从语言风格上看,癸酉本应当成书于顺治年间,最晚也不应晚于康熙中叶。从用词上看,癸酉本应当是江南地区人所写,大概率是扬州、南京等地。
癸酉本是残本,但透过原文我们还是得以读出原作者明清之变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。癸酉本原本的《石头记》实际上是一本明清易代的百年孤独。明清之变不是普通的改朝换代,清兵入关不是普通的外族入寇;弘光朝的扯皮,闯王的堕落,清军的恶毒;它也绝不是仅仅在悼明,说实在的,南明那破烂也没什么好悼的;它是在彻底地反思整个明清之变,整个中国封建两千年历史。最后借宝玉之口,所说的岂不就是封建王朝周期律?可怜的是作者还在书中矮视闯王等农民起义军,并不能如同现代人一样从更高的层面俯视历史。所以我并不愿相信情榜结局是真结局,虽然此类结局确实是当时小说惯用手法,无论是封神、儒林还是镜花,这最多只能证明癸酉本是清初人士所作。
黛玉葬花是在扬州十日第二天,这一点不必赘述。而黛玉、妙玉等俱是苏州人氏,当时嘉定属苏州府。至于江阴、常熟、镇江俱在后二十八回中历历可见,只是未经譬如前八十回“维扬地方”“平安州”的修饰。所以我认定假如癸酉本作者和前八十回作者是一个,那一定是江南复社诸人。他们年轻时经历过声色犬马,明亡后也确有国仇家恨;况且他们确实有类似情节的独立作品,例如风月宝鉴情节来自桃花扇,强虏攻打大观园来自归莲梦,秦可卿命丧天香楼来自肉蒲团;贾宝玉原型可能有张岱、冒辟疆等。至于贾宝玉所言天下论,则出自于王船山顾炎武。事实上,假如按照索隐派思路,这才是最有可能写出这部巨著的群体。 书中描绘的一副末世景象,应是作者对封建社会的绝望,此已不可能是明君贤臣所能解决的了。作者将贾府衰亡的原因归给每一个人,也指明这是天命,是不可阻挡的。这才符合好了歌的意旨。 我更倾向于是复社成员集体创作,因为他们各自都有类似情节的独立作品,将其合起来,就成为了一本一百零八回的《石头记》:
成书于顺治年间的《肉蒲团》就具有和《石头记》局部类似的情节,并且也是分成春夏秋冬四卷叙事,和癸酉本架构相符:
未央生自恃才情,以天下第一才子娶天下第一位佳人自诩,但不好功名,唯好“女色为性命”,布袋和尚劝他“割除爱欲,遁入空门,修成正果”,岳父铁扉道人要他做个方正之士,但无效果。未央生以游学为名,前往京城猎艳。一日在郊外遇一侠盗赛昆仑,两人同拜兄弟,天际真人用狗肾嵌入未央生的“人阳”,“魁梧奇伟,果然改观”。并托请赛昆仑为之寻访标致妇人,先后与权老实之妻艳芳、轩轩子之妻香云、卧云生之妻瑞珠、倚云生之妻瑞玉等美人偷情。
李渔是我们江苏如皋人,《肉蒲团》的语言风格也和《石头记》类似,仅具有细微的不同。至于《红楼梦》,则使用了更多满清八旗文化用词。在构词法上,程高本使用各类构词方法更加丰富,在句法上,癸酉本显然并列分立句式更多,这一规律符合清朝汉语语法演变的特征,表明程高本年代应在癸酉本后。
至于情节方面,除去例如秦可卿、多姑娘这些才子佳人式剧情,清初附近时间点侠义小说也正流行。《儿女英雄传》深受《红楼梦》影响,并塑造了拯救一家没落汉八旗家族的女侠形象。小说中对于安家大院的描写和对于大观园的描写具有异曲同工之妙;小学时我阅读这一段曾一度试图在 mc 中予以复刻。
两个人屁滚尿流答应了一声,连忙用手拂落了一阵,说:“得了。”那女子才回过头来,满面含春的向安公子道:“尊客,这石头放在那里?”那安公子羞得面红过耳,眼观鼻、鼻观心的答应了一声,说:“有劳!就放在屋里罢。”那女子听了,便一手提著石头,款动一双小脚儿,上了台阶儿,那只手撩起了布帘,跨进门去,轻轻的把那块石头放在屋里南墙根儿底下,回转头来,气不喘,面不红,心不跳。众人伸头探脑的向屋里看了,无不诧异。
不言看热闹的这些人三三两两、你一言我一语的猜疑讲究。却说安公子见那女子进了屋子,便走向前去把那门上的布帘儿挂起,自己倒闪在一旁,想著好让他出来。谁想那女子放下石头,把手上身上的土拍了拍,抖了抖,一回身,就在靠桌儿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。安公子一见,心里说:“这可怎么好?怕他进来,他进来了;盼他出来,他索性坐下了!”
同样成书于清初的《归莲梦》几乎算是《石头记》的兄妹篇。开头其还保有明朝小说的说书风格,但到结尾处,
说这王昌年守在香雪房中不胜怨恨。原来上边规矩,人死了不待成殓,那至亲先要到野外去招魂的。昌年挨至五更,也不等家人跟随,独自一身,竟往城外招取小姐魂魄。只见走过几里路,他也昏昏沉沉,不知远近,远远望见一个大家园亭,昌年想道:“这野外从没有人住的,怎么有这花园?想是我出去几年,又添造得好了。”正思想间,忽见花神走来说道:“郎君别来无恙,此行将欲何往?”昌年一见便谢道:“前承途中救难,不想又在此处相会,只是小生遭遇多难,家中近有大变,今早此来,实出痛心。”花神道:“不必忧伤,小姐好端端在这里。”昌年道:“不信有这事,家里死的又是何人?”花神道:“你若不信,可随我来,还你一个小姐。”昌年反疑是梦,便随花神走进园里,但见百花争艳,果然香雪小姐坐在花中。昌年一见不胜之喜,说道:“小姐果在此间,我昨夜到家莫非做梦?”香雪道:“偶因分任司花之职,暂时出门。吾兄远归,有失迎候。”昌年一把拖住道:“小生为了小姐,日夜不安,今得见面一刻也不肯离了。”花神笑道:“何必著忙,当送你回去。”便差两乘轿子送至家中,昌年与小姐谢别花神,各上了轿,行动如飞,顷刻间已到崔家门首。昌年先下轿进门。只见世勋等候前厅,见了昌年,正待哭起来,昌年道:“小姐现活在此,小婿一同来的。”世勋大骇,即到外边,当真一个香雪小姐,轻盈体态走进门来,那两间轿子也不见了。一家大小,无不惊异,尽来簇拥小姐一同进房。香雪但含笑不语,此时,因外头有这异事,个个出去,并无一人在房里。
描写手法几乎可以说是和《石头记》同出一辙。
至于书中描绘的风月宝鉴,则和《桃花扇》主线情节相仿:无非是一面是才子佳人,儿女情长,一面是国破家亡,天下沦丧:
【江兒水】(旦)妾的心中事,亂似蓬,幾番要向君王控。拆散夫妻驚魂迸,割開母子鮮血湧,比那流賊還猛。做啞裝聾,罵著不知惶恐。
(淨)原來有這些心事。(副淨)這個女子卻也苦了。(末)今日老爺們在此行樂,不必只是訴冤了。(旦)楊老爺知道的,奴家冤苦,也值當不的一訴。
【五供養】堂堂列公,半邊南朝,望你崢嶸。出身希貴寵,創業選聲容,後庭花又添幾種。把俺胡撮弄,對寒風雪海冰山,苦陪觴詠。
(淨怒介)唗!這妮子胡言亂道,該打嘴了。(副淨)聞得李貞麗,原是張天如、夏彝仲輩品題之妓,自然是放肆的。該打該打!(末)看他年紀甚小,未必是那個李貞麗。(旦恨介)便是他待怎的!
【玉交枝】東林伯仲,俺青樓皆知敬重。乾兒義子從新用,絕不了魏家種。(副淨)好大膽,罵的是那個,快快採去丟在雪中。(外採旦推倒介)(旦)冰肌雪腸原自同,鐵心石腹何愁凍。(副淨)這奴才,當著內閣大老爺,這般放肆,叫我們都開罪了。可恨可恨!(下席踢旦介)(末起拉介)(淨)罷罷!這樣奴才,何難處死,只怕妨了俺宰相之度。(末)是是!丞相之尊,娼女之賤,天地懸絕,何足介意。(副淨)也罷!啟過老師相,送入內庭,揀著極苦的腳色,叫他去當。(淨)這也該的。(末)著人拉去罷!(雜拉旦介)(旦)奴家已拚一死。吐不盡鵑血滿胸,吐不盡鵑血滿胸。
癸酉本中黛玉所作十独吟,虽是滥俗之作,但仅看题目,也能看出与《桃花扇》相和之处。
总之,鬼本无论比起抄本还是刻本都更接近于《石头记》原本。石头记,石头城,宁荣两府,南北两京,发生这些事情的大观园,又怎么会是哪个具体的园子呢,岂非我汉地十八省?有道是:
漢上繁華,江南上物,尚遺宣政風流。綠窗朱戶,十里爛銀鉤。一旦刀兵齊舉,旌旗擁、百萬貔貅。長驅入,歌臺舞榭,風捲落花愁。
清平三百載,典章人物,掃地俱休。幸此身未北,猶客南州。破鑑徐郎何在,空惆悵、相見無由。從今後,夢魂千里,夜夜岳陽樓。